2011年10月12日星期三

[剪報] 呈現人性的坦誠



[ 信報財經新聞 2011-10-12 文/楊慧儀 ]

呈現人性的坦誠

彼得小話可能是香港最讓人喜愛的英國人。月初他在藝術中心壽臣劇院演了幾場《太平山下》,觀眾席上大部分是華人觀眾,在沒有字幕的英語話劇演出之中,很少有這樣為本地華人觀眾受落的作品。

觀眾之間,藝術界的朋友特別多;目下藝術活動非常頻繁,藝術工作者忙得不可開交,每人的興趣不同,觀看別人的演出也有不同選擇,能夠像《太平山下》一樣吸引到大家都認為是不可錯過的節目,並且認為不能不支持,沒有讓主辦單位邀請,或收到創作人電話提示而自動購票出席,已經很少見了。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因為彼得小話一直以來的作品,無論藝術成就高低,永遠顯示一種企圖超越種族和文化權利的努力,他的作品裏對人性坦誠的呈現,讓觀眾願意乘搭他的作品,一起進入他設定的藝術旅程,探索自己內心的光明與黑暗。

瘟疫與死亡提升到宗教層次《太平山下》說的是早期英國治港,中環發生瘟疫,本地西醫中醫都不能控制情況,有些國際專家到港研究病情,其中包括法國人和日本人。彼得小話有時是敍述者,向觀眾交代瘟疫和當時其他人(包括英國殖民官員和本地鄉紳)的情況,有時進入法國醫生的角色,念出他寄給媽媽的幾封信,信中說到香港的殖民官員沒有對他提供幫助,日本同行更是不予合作,而且無論他的研究有什麼微小的發現,都企圖把成果據為己有,而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實驗室的活動;至於本來跟他一起在其他亞洲地區工作的法國同事,又因為對他得到香港這工作而感到萬分嫉妒,在書信中對他冷落起來。彼得小話演出時念出的最後一封信,就是這法國專家在瘟疫終於減退,準備離開香港時給他媽媽寫的最後一封信;舞台上最後一個意象是彼得小話把自己吊到舞台上一塊直立的白色背板上,雙手伸開,顯然是對耶穌釘死十字架的指涉,但是他的脖邊腋下胯下卻放了幾個象徵瘟疫膿腫的黑球,把瘟疫與死亡的關係提升到近乎宗教的層次。當然,這意象裏的宗教,並不是一般的宗教迷信,而是宗教本來的作用:處理人的原始心理對生死問題的疑惑與癡迷。

遠離同伴與本地人沒法溝通其實《太平山下》真正要說的,並不是太平山下的故事。雖然演出的形式有點像紀錄劇場,即以歷史事件為題材,大量收集資料,把史料作戲劇性的舞台處理,成為作品;舞台上呈現大量歷史真實資料,觀眾看故事之餘,也像在看紀錄片一樣。《太平山下》的結構絕對符合紀錄劇場的形式,尤其當歷史圖片和有關人物的照片投影在台上的時刻,紀錄劇場的風格特別突出。可是,故事部分的主線其實是法國專家的內心和他在香港研究瘟疫時候經驗到的疏離感:他每天在實驗室裏度過大部分時間,與同事沒有交流,受到本來熟悉的海外法國同伴遠離,與本地人更是沒法溝通。舞台上呈現的是一個極度疏離的處境:他參與的是實驗室外世界那些人的生死搏鬥的最前線工作,但他個人卻給隔離在實驗室之內;他處理的是外面世界最重要的問題,他個人的生活卻沒有經驗這世界。因此,故事是否發生在太平山下,其實並不重要,太平山下的瘟疫,不過是引起法國專家疏離經驗的場景,到田野考察的科學家,到不諳當地風俗語言的地方工作,遇到不願合作的當地勢力和佔領欲強的競爭對手,同樣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因此,法國專家的疏離故事,並不是屬於某個時地的獨特故事,而是超越時地的人性故事;故事的場域並非時地,而是人性。同是瘟疫的故事,《太平山下》似乎受了卡繆兒小說《瘟疫》的影響。

真正的太平山下的故事,卻在劇院內與劇院外的互動之間發生了。我看演出那天是10月1日,演出過了一半,剛好是維港燒國慶煙花的時間,我坐在灣仔港灣道海旁藝術中心劇場內,清楚聽見外面煙花發放的巨大的聲音和震動的空氣。歷史是誰也不給面子的;台上香港長大的英國人在訴說百多年前一個法國人在英國殖民地的故事,外面在鬧哄哄為當下的宗主張燈結綵辦喜事。那麼,真正太平山下的故事有誰在訴說?有趣的是,10月1日當天下午,正正在當年瘟疫發生的太平街上,有一群搞社區戲劇的朋友,以大木偶的形式講述我們社群的故事;而他們的製作費大概不過幾萬元吧,國慶煙花燒的800萬元,是一個社區演出的幾百倍。

撰文:楊慧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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