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1日星期三
[剪報] 百年孤寂 三十年貫徹意象
[ 信報財經新聞 2011-09-21 文/楊慧儀 ]
百年孤寂 三十年貫徹意象
雖然事實上並不是一年一次,但進念.二十面體創作、榮念曾導演的「百年孤寂系列」給人的感覺,實在有點像日曆上定期的事件。第一次該是超過三十年了;每次去看,心情彷彿每年復活節前的星期四晚上去教堂拜苦路,信徒們跟着神父在教堂裏走一圈,牆上掛着的畫像描繪耶穌釘十字架路上發生的事情,大家一邊看,一邊讀經,一邊再次感受那時候的人和事。奇妙的是,過去的人和事,每次再現,都令人再感動一次,雖然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樣。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每次看的語境都不一樣,因為由那時候等到現在,救贖都還沒有來臨。
八十年代語言敍述主導
「百年孤寂」的舞台上沒有布景,燈杆也露於人前,空間感非常凸出;一般沒有布幕,如果有,那是用來投影的;投影的內容有時是問句,有時是聲明,例如:「有這樣的文化才有這樣的革命」。演員一般穿戴全黑,間有灰有白;大夥兒從台右走到台左,過程中的行動(有些拿着椅子)、步伐、散發的能量、象徵的意義就是每次演出的內容。三十多年來,總共十次在台上,這意象是貫徹的,演出內容一直是對中國文化政治的詰問,一直是這樣。
第一次是八十年代,那時香港的戲劇還是以「正劇」為主流,即以語言主導敍述,戲劇行動和美學方法均是根據自然主義的要求設計。第一次《百年孤寂》在香港舞台恍如平地一聲雷,以結構主義風格呈現後結構主義思維,批判中國醬缸文化和香港前途問題,背靠的是自由主義的精神,在香港舞台藝術開展後殖民主義的話語;而這許多不同主義所揭示的,就是當時海歸文化精英的精神面貌,在八十年代「既不是中國又不是英國」的末期殖民地香港,對於我們這些八十年代青年給予了很大的啟發。
然後是八九,然後是九七,然後是金融風暴,然後是北京奧運;進念的演員仍然拿着椅子從台右走到台左。
拿着椅子台右走到台左
看了十次,當初讓我們驚訝的,現在已經變成十分熟悉;當初讓我們大喊看不懂、同時給我們不知名的震撼的,現在就是還沒進劇場,已經能夠預見那些場面了。但是,既然不再新鮮,也沒有驚喜,為什麼我們仍然每次虔誠地出席?正如我們已經熟悉《等待果陀》每一句對白,可是每次演出,我們仍然搶票進場。
經過了三十年看了十次,我們看到的,不僅是拿着椅子從台右走到台左的演員;三十年以來這個舞台符號不斷重現,每次在演出的當時當下讓導演和演員用作表述對當時當下自己中國文化身份的反思,在十次累積之後,這個看似簡單甚至單調的舞台行動,成為了具有自身歷史維度的意符,觀眾看到的,不僅是這舞台行動單獨一次的敷演,而是它蘊含的多層歷史意義同時重現;這簡單的舞台行動成為了一個自足的傳統,它不再是一個單次性舞台行為,而是一套儀式;祭祀的內容,是「半唐半番」、以西方自由主義人道精神對中國社會文化進行辯證的努力。觀眾進場觀看這演出,就是再一次參與這儀式;我們一次又一次參與這儀式,是因為它對我們還是有意義,因為救贖到現在還沒有來臨。就是這樣,先鋒變成經典;經典的意思,就是作品的意義,從創作的時候開始,到了現在,仍然合用。而這長青的原因最少有兩個可能性:一是作品說的處境,是人類生存的基本狀態,一個例子就是「等待果陀」;另一個原因是作品處理的危機還沒有解決,「百年孤寂「該屬於這類。
兩次響起《國際歌》值得注意的是,從美學角度來看,這禮儀愈來愈精煉了。
由過去到現在,有幾個母題是在「百年孤寂系列」的舞台上重複出現的,一個是多元文化的並存,另一個是多媒體的運用。以舞台上多元文化的呈現為例,雜種文化是每次演出的基調,因為這正是現代華人生活的最基本現實狀況,貌似表現主義的花巧手段,其實是老老實實的現實主義。這次演出也不例外,有美聲counter-teno r(假聲男高音)演唱《牡丹亭.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有新加坡女演員穿着日常黑衣裙進行土耳其Whirling Dervishes 式轉圈;不過,現在這些都是輕輕帶過,不太着痕迹。多媒體方面,從前胡恩威式的電子音像爆炸已經不再出現。整體來說,儀式是更精煉、更純粹。
演出在大概過了三分一的
地方,播出《國際歌》;然後在大概三分之二的時候,演員又唱起《國際歌》來。兩次用《國際歌》,當然都是不正不經地使用,因為當下《國際歌》的語境,與第一次唱的語境比較,已經變形了。不過,兩次響起《國際歌》,觀眾還是不由自主地受感動,因為我們深深感受到,無論演出的外沿指涉是什麼,儀式的基礎還是《國際歌》的理想。而我們在觀眾席上的參與,就是再一次向仍然相信英特納雄耐爾的人們致敬。
撰文:楊慧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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