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日星期四

[剪報] 下一站:新光戲院

[ 2012.03.01 文匯報 記者/徐全 原文連結 ]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新光戲院,繼續存在四年已經沒有懸念。全城都沉浸在一片歡愉的海洋中。在爭取為新光戲院續約的過程中,各路人馬、各種力量都發揮了積極作用。新光得以保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著眼於嶺南文化發展的長遠考慮,則是到達新光戲院這一站後,市民與政府都該認真思考的問題。本報就此問題訪問了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系陳學然教授,分析新光事件後的文化規劃與走向問題。

戲迷:心中的「聖地」

記者訪問了粵劇愛好者陳曼娜女士,她覺得,新光戲院在她的心中是作為「業餘粵曲愛好者希望能在此場地演出為榮」的地位出現的。在他們業餘曲藝界內部有「未曾走出過新光之虎度門演出,還未算成氣候」的傳言!所以很多業餘粵曲愛好者都爭取能在新光演出,它在普通戲迷心目中是殿堂級地位。陳女士30多年前在新光附近住,當時還未熱衷唱粵曲,見每逢有大戲演出都有很多人聚集,後來她亦參與其中,繼而愛上粵曲成為興趣,因而新光可以算是她本人學唱粵曲之啟源地。

在新光有可能關門歇業的那段日子中,她覺得很可惜。因為新光存在已久,而且香港也找不到如此好的演出場地,交通又方便,可吸引各階層觀眾去觀賞,對保留及興盛粵劇有一定之幫助。陳女士衷心希望粵劇的傳統繼續保存,亦希望可加入藝術新元素,能夠吸引年輕的觀賞者(現此行有些有心人在努力中),讓此藝術傳統可薪火相傳!這也是新光可以承載的歷史職能之一。因為新光除了是老一代之回憶,亦可成為新一代之希望。除了前述的原因以外,再加上租賃方式靈活,不像申請政府的演出場地諸多限制,近年亦有很多內地藝術團體在新光演出,對內地與香港的藝術交流起很大作用。

在談到政府的文化規劃政策時,陳女士認為,在未來的文化規劃中,希望政府不要只觀目前,需認真去研究如何保留及延續香港之藝術文化,不是單一撥款資助及建西九龍文化中心可完全解決。在年輕一代心中去播種藝術火花,政府有否出力,關鍵在於政府是否多花資源去培育藝術接班人。

專家:文化不宜商業化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學然認為,新光戲院在過去十多年裡都處於港人所謂「吊鹽水」的危境,不時聽說業主不續租和拆卸的消息。隨著普慶戲院、利舞臺相繼拆卸而改成今天的酒店或商場,見證香港社會「經濟利益優先於一切」的風氣濃厚之餘,也看到文化藝術生存空間日益狹窄及被邊緣化的危險情境。事實上,香港的商場實在是已經過於泛濫了。

陳學然進一步指出,最讓人扼腕嘆息的是,負責文化事業建設及發展的政府機構──民政事務局在是次風波裡多少顯得出力不足。這次雖然由民間劇團斥資續約,最後一刻成功保住了新光。但這問題反映了公權力的眾多弊端,其中一點是對本土性(Locality)的事業了無興趣及缺乏識見,不明白保留新光對於港島居民、香港市民乃至南下香港欣賞粵曲的遊客產生的正面社會意涵及文化資本。新光的大堂本身就已經是傳播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最好教室、博物館,和推廣香港本土文化的場所,讓香港市民及遊客在此接觸到這一行當的林林總總豐富知識,對加強港人的文化認同和地域歸屬感將有最直接的作用。這些利益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並且也是不錯的民族文化傳播方法。

陳教授認為,另一方面,香港的粵曲充滿傳統文化的浸潤,其唱辭之優美很多已經具備一流的古典文學水平,如一闋《鳳閣恩仇未了情》的「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鳥南飛,鳥南返,鳥兒比翼何日再歸還,哀我何孤單。……春風吹渡玉門關。」我們在小學三、四年級就已經耳熟能詳地唱上好幾句。多少的文學典故和文化積澱,都可以透過粵劇表現出來。粵劇儘管不是香港的主流文化,但它卻是代表本土文化的不二之選,並且也是陪伴我們成長的文化記憶所在。但是,隨著高陞戲院、利舞臺等港人熟識的粵劇表演場地相繼拆卸後,新光也就有了「香港粵劇殿堂」的美譽,所謂「睇大戲,去新光」已是流傳多年的口號。那裡的確留下了不少家傳戶曉的大老倌足跡,如任白、林家聲、梅雪詩、龍劍笙等等,他們都已是或將會是香港歷史文化書寫的部分內容和集體記憶所在。他們表演的場域新光戲院,同樣是構成香港歷史記憶的一部分。

由嶺南文化擴展開去

有鑒於新光戲院風波的前前後後,折射出其已是文化的符號和象徵。一個顯著的命題就是如何進一步拓展和加強本港的文化保護與發展。關於這個問題,陳學然教授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陳教授認為,文化事業是要從根部培植,慢慢做,這樣才真能落地生根,茁壯成長。政府對於保護傳統/本土文化應該要有長遠的規劃、承擔和部署,不能如商業化般急功近利。香港未來應考慮設立文化局長一類的職位,讓兼具民族文化認同和國際視野的人統籌香港的文化事務,不可因循地交給技術官僚操作。以英國為例,其文化產業往往是由政府負責規劃文藝表演場地,跟著再提供各種資源及行銷支援,而很多場域都是切合本土文化,就地取材而發展的,最後不單帶動當地文化建設,還開創了不少就業職位及文化商機,成就巨大的社會文化資本。

其次,要認識到嶺南文化的特有性質與地位。政府一方面既需要認識其獨特性,另一方面亦需要認識其在中國文化歷史中的位置,並且了解到嶺南文化與近世海外華僑生活世界的關係。有了這些文化和歷史意識的基礎,我們才能夠談論進一步的開展。因此,他認為在如何保護嶺南文化的問題上,最重要的還不是科學、先進的保護方法,也不是要如何籌集資金和估衡市場效益的問題,而是如何在商業大潮的衝擊下構造出「有香港特色的中國文化」——我們不能總是一元化地依據市場的商業導向和西方的價值理念評價文化發展,應該尋找本土的價值,建立自信和本土文化認同。有自己的特色,才是香港人對於嶺南文化存續保護的應有思考。

最後,陳學然認為,主持文化事務的人員應當具有歷史性的國家觀與民族觀。所有文藝,都得要從本土發展起來才有根、有歷史、有文化味道,如果照搬外國的一些歌舞過來,又或者只是聘請歌舞團藝術團,他們始終是外來的,是暫時性的;應該尋找本土的價值,建立自信和本土文化認同。有自己的特色,才會有認同感、投入感和歸屬感,這樣才能在本土長足發展。中國各個地方均有其文化差異性,但是,不論如何千差萬別,最後都可以完完全全地整合到理想中的中國文化的統一性中去。這就是百年來包括香港文化在內的嶺南文化與民族文化的真實存在關係。有了基本的文史知識累積和文化情感的培養,相信在制定政策或思考問題時,眼光會更深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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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創意,不只是西九(原文連結

新光戲院的風波已經平息。但是,由此帶來的文化政策檢討並未因此而過去。回溯整個保衛新光戲院的過程,出現的一些現象值得我們深思和警醒。文化守護,應當是理性而平和的表達,且應當超越市場主導的制約,用更高的視野來看待新光背後的社會人心流變。此次新光風波的圓滿落幕,歸根結底是民間社會自我的文化調試取得了成功。業主與租客在遵循自願與公平的原則下,就新光未來四年的發展達成了一致。然而,我們也看到了政府在這一過程中的缺位。這究竟是進步還是退步,確實有待時間的檢驗。

新光問題的焦點,並不是業主是否讓其存活——大家需明白,這是業主的權利,並不能夠簡單以民粹式的社會壓力去解決。除了徵集市民保衛新光的簽名外,我們更要明白新光問題的核心在於:我們是否意識到文化的傳承需要有一種歷史的承擔。這種歷史的承載來自於對香港歲月的感受,也來自於政府對文化超越市場的一種體認。

總有人將西九的規劃看作是重大的文化發展決策,認為未來本港的文藝事業,將在新西九的帶動下,取得飛躍的發展與改變。但是,西九畢竟不在香港的市中心,即便經濟中心改變,傳統的「文化中心」也不會隨著經濟中心的多元化而有所蛻化。華人自古就有趕集和逛廟會的傳統,因而在古代城郭的基礎上形成了市井文化圈。無論城市再怎麼擴大,也不會影響到這種文化圈的中心地位。例如,中國內地的許多大城市隨著城市化的進程逐步加快,已經實現了商業區域的多層次格局。但是中國人周末假期逛街的習俗,依然決定了傳統老商業區的繁榮與龍頭地位。北京雖然有中關村等電子產業貿易區,但是市民和遊人依然會選擇前往天安門兩側的王府井、西單去購物遊玩。因此,每到節假日的黃金時刻,中心城市地區的商業更多地具有了一種文化休閒的味道。這是對經濟潮流的一種變相抵制,也是守護文化的民間思考。

香港的文化中心在哪裡?不是尖沙咀的一幢建築這麼簡單。這就需要理解香港人觀念中的「中心」是為何處。很清楚的,本港市民心中的「中心」就是港島。這裡是香港進步與繁華的代表,見證了香港百多年來的歷史變遷,也是賦予了大家無限本土情感的所在。因此,「買不起港島的房子,也要買得起港島的燒賣和魚蛋」,就是港人展現在地化情懷的有力體現。港島聚集了最多的內地和外國遊客,也留下了香港最深刻的文化符號。新光戲院之所以廣受歡迎,與其在港島繁華地帶有很大關聯。小市民住不進半山,卻能夠在新光之中思考對未來生活的暢想。這就是新光帶給市民的魅力。雖然香港的商業區域已經漸漸多元化,但是普羅大眾心中的一份「中心」已經永遠留在了港島。這裡代表著核心價值,代表著生生不息的追求,代表著安樂的幸福,也代表著時代的印跡。

新的政府總部與立法會大樓,依然設立在港島。但是,除了政府大樓,我們在港島可以製造的樓宇,還有很多很多。港島不缺少金融大廈,不缺少「門常開」,更不缺少舖頭商場。但是,港島似乎缺了那麼一絲文化的氣息。當又一個四年來臨時,如果全社會又開始思考新光的未來,還能否將它留在港島的記憶中呢?如果四年後,社會又要耗費人力與財力去爭論新光的存廢,那麼,今次的新光風波帶給大家的教訓,就根本沒有得到有力的汲取。

每個城市都有固定的文化氣質。這是歷史的使然,也是人心的沉澱。在本港,時常有人對有著數百年文化底蘊的澳門—另一個中國特區,看不過眼,覺得只是一個賭城而已。但不知持這種觀點的人有沒有想過:在凡事都由市場主導的本港,連文化也由市場行情去決定、去進行商業化運作,這和賭博又有何區別可言?現在,無論是政府或是市民,都該靜下心來想一想,在新光繼續存在的四年中,為著保護嶺南文化,有何可以貢獻或付出的。文化,除了是西九的那一片區域,也還是政府規劃的能力與水準,也是市民判斷自我價值的手段和目標。只有在這四年中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終極解決方案,才是避免下一次新光風波的良藥處方。

■文、攝: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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