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5日星期二

[剪報] 香港情未了 口述歷史話半生

[ 文匯報 2011-11-15 記者/伍麗微 原文連結 ]

香港情未了 口述歷史話半生

石硤尾大火、第一個公共屋邨、第一次暴動、第一間天台小學,石硤尾有很多第一次。它飽歷風霜,幾十年過去,第一個屋邨已被清拆,卻依然給人沉重的歷史感。這個社區,有太多故事,人們可以透過翻查官方歷史得知事件的大概面貌,然而當中的細節、當時居民的生活卻無從知曉。有見及此,深水埗鄰舍輔導會邀來一眾長者,以文字記下他們的事跡,編成《歲月有情》一書,並與中英劇團合作,改編成舞台劇《留住埗城香》,由長者們親身演繹這段歷史,娓娓道盡社區點滴。副刊記者訪問了劇場導演、鄰舍輔導會社工及參與演出的長者,藉此了解口述歷史劇的來龍去脈及老街坊如何「口述」過去。

■文、攝(部分):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口述歷史可以補充正史的不足,透過訪問歷史的見證人,以文字、錄音、影像等方式紀錄過去,還原歷史的原貌。而口述歷史劇則可以重現歷史場景,讓觀眾更容易投入其中,以互動的方式述說歷史。歷史本是一個嚴肅的議題,但出自長者口中的「過去」少了一分嚴肅,反而充滿了情感,道盡生活的不由自主、生命的無可奈何。

口述歷史劇形式多變

香港的口述歷史劇有很多,但大多局限在社區內,因此一般人聽到口述歷史劇都感到新奇有趣,覺得很新穎、很特別。「很多人一直做口述歷史的工作,例如耆康會以道具述說故事,用龍鳳被帶出媽媽當年怎麼湊大子女等,不同導演有不同的處理手法。」導演黃振輝表示。他在五年前因緣際會看到一個台灣劇團的演出,那是一個客家劇團,他們用口述歷史的形式講養女的故事,指母親養不起女兒,在她年少時將她送給別人,女孩長大後心裡依然有根刺。黃振輝深受觸動,進而亦產生做口述歷史劇的想法。

做口述歷史劇的前提是要有故事,鄰舍輔導會從不同的途徑收集故事。「長者經歷了太多,一時之間他們想不起那些事,我們用相片、物件勾起他們的回憶,亦以畫畫、遊戲的方式去誘發他們思考。」鄰舍輔導會社工蔡永慧說。有些長者對自己的經歷不以為然,不認為值得紀錄,黃振輝在排練時亦兼任輔導工作,經常鼓勵他們,讓他們明白故事的重要性,從而肯定自己的價值。

《留住埗城香》與一般舞台劇的做法不一樣,不是單純的說故事或純粹演戲。「我們一直探討說話以外還可以加入甚麼去豐富戲劇,並嘗試用藝術的手法,讓每個演員都可以講故事。」因此戲劇主要由兩個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群戲,另一部分則是演員個別現身說法,訴說當年情。導演特別安排兩兄弟穿梭演出,在演員說完個人感受後將他們導回故事中。這個做法既可以生動地表達歷史,又從微觀的角度了解這段歷史對長者的影響。

從回憶探索社會

「除了個人的回憶及生活態度外,戲劇亦反映了社會的狀態。因為社區不斷變化,我們不得不去想如果他日深水埗亦被地產商發現其價值,要開發,那怎麼辦?」黃振輝一直反思這個問題,如何賦予這段真人真事更強的地域性是他最大的考量。考慮到深水埗最大的特點是經歷了很多第一次,他以石硤尾大火、第一次暴動、第一個公共屋邨等事件作為故事的脈絡,令戲劇多了一點地區色彩。同時他創造了一個角色,以一個在舊區出生、出國回來後成為地產商、卻被街坊唾棄的人帶出整個故事,從而透過戲劇探索舊區在開發與保留之間該何去何從。

「人們一直批評地產商為了發展不擇手段,街坊也很擔心這個問題。新聞講到如今年輕人買不起市區單位,要住郊區,其實長者亦有這個顧慮,郊區好像有很多配套,但最重要的鄰里關係卻失去了。」在這個前提下,《留住埗城香》不只是一齣講述回憶的劇,更多了一點深度,在回憶以外引發人們思考一些社會現象。

細數演員滑稽事

說到與長者排戲,黃振輝與蔡永慧均大歎他們頑皮。「排練的時候有很多趣事,你會發現這班老人家很『百厭』,他們一見到面會互相問候、會嘻笑玩鬧,他們的心態很年輕,讓人有一種回到大學的感覺。」蔡永慧表示。導演亦指演出有缺陷,台詞的表達、舞台效果未夠好,但這群長者並非專業演員,他們沒有收錢,但依然很投入。

「他們很好笑,經常講錯對白,一時講了別人的對白,一時跳了對白自己也不知道,一個不留神便會跳去下一場對白。我以為這些老人家很傳統,但有一次一個伯伯跟我說要先離開,因為他要回家煮飯給老婆吃。」黃振輝笑言。與一群老人家合作,在歡笑以外亦有很多顧慮,他們記憶力比較差,只要三四個星期不排練,台詞已經忘得七七八八,而且舞台劇的台詞經常變動,但老人家很落力記台詞,一旦記入腦便很難改。最搞笑的是工作人員顧慮到老人家的狀況,道具做得特別穩固,以至太重了,要重做。「排練及演出都很開心,其實他們背後亦有一段辛酸的故事,在這裡他們找到了寄託。」

是演出,也是教學

口述歷史的意義不在於說故事,而是以微知著,去探索大歷史未能覆蓋的社會面貌、精神價值。故事有喜有悲,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瀰漫著動盪的氛圍,那段歷史算不上愉快,放諸在現今社會可算是災難。有人身陷火海,全靠丈夫奮不顧身相救才得以保存性命;有人為了避難,離鄉背井來到香港;有人與丈夫失散二十多年才再相聚;這些故事幾乎是老一輩人的集體回憶,如果他們不說,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大歷史背後人民最真實的生活。

「香港人知道得太少,近代歷史不受重視,所謂繼往開來,不知道過去,如何談將來。政府派6,000元,學生很雀躍,但他們沒有想過自己對社會有甚麼貢獻。你問長者,他們也很開心,但他們並不特別渴求,因為以往甚麼都沒有,生活依然要過。」黃振輝說。從口述歷史可以窺探過去,亦明白為甚麼兩代人有迥然不同的價值觀。

不一樣的長者精神

看著一眾長者緩緩踏上台階,有些人一拐一拐的,有些人需要別人攙扶才能順利走上舞台,與尋常舞台劇不一樣,參與演出的演員皆年過半百,年齡由63至93歲不等,他們說話比較慢,動作有點生硬,間或忘記走位,間或忘記台詞。當中有獨白、有群戲,他們唸的是台詞,亦是自身的經歷。「別低估長者的學習能力,他們的可塑性很高。」蔡永慧表示。

難以想像由二十多位「非專業演員」演出舞台劇,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沒有人教他們如何演戲,但在過去一年他們已作四次公開演出,演技愈來愈成熟,觀眾看得熱淚盈眶,因為他們演活了那段歷史。「《留住埗城香》比其他劇精彩,因為故事乃真人真事,當事人做番演員,流露的情感特別真實。」黃振輝指出。

今年71歲的梁伯從沒想過自己的經歷被搬上舞台,他更是全劇戲份最多的演員之一。「這些都是我們小時候的寫照,勾出已經快要忘記的記憶,有時亦感到難過。」對他來說,昔日鄰里互相幫忙的情懷在現今社會已不復見,但來到中心排戲卻倍感親切,可以認識志同道合的「老友記」,互相切磋、交流,一起背對白、間中「爆肚」,他很享受這一切。「戲劇與現實很相似。」人生如戲,所以梁伯不是演戲,而是演繹真實的人生。

從口述歷史,再到口述歷史劇,我們以為只是一段回憶、一段被遺忘的過去,然而在這些長者身上我們看到歲月留給他們的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記憶,而是一種生活態度。所以在編劇的時候導演特別將老人家說過的話保留下來,盡量不刪改其用詞,盼望呈現出最原汁原味的「歷史」。

當中有句台詞特別感動人心:「只要仲有條命,冇話冇咗啲咩係唔得嘅。」這是一眾老人家用半生悟出的人生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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